园林是写在大地上的诗文，是作在大地上的绘画。唐宋时期众多精美的园林与文人和文学有着密切的关系，承载着他们的人格理想与审美追求，书写着建园、居园者的个性体验。李小奇副教授的学术专著《文心见园：唐宋园林散文研究》是园林文学研究方面的新作和力作。诚如著者引言中表述的那样，筑圃见文心、记园见文心、研究见文心，阅读后感受颇多。

　　唐宋园林是文化繁荣的折光

　　唐宋时期是中国古典园林发展的重要时期，园林艺术走向成熟。根据书中统计梳理，唐宋时期园林数量蔚为大观，除了规模宏大的皇家苑囿外，还涌现出数量众多的私家园林、官署园林、公共园林、寺观园林、祠园、书院园林。这些园林以京畿为中心呈辐射状分布在大江南北，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园林网，成为独特的景观。园林的数量和质量是时代文化繁荣的重要指标，透过唐宋时期园林的折光，映现出的是这一历史阶段繁荣的文化面相。

　　园林是综合艺术，不仅仅需要强大的经济支撑，更需要深厚的文化奠基。而唐宋时期文化艺术的繁荣发展为园林的兴建奠定了充足的文化基础。著者从唐宋时期的园林散文作品中管窥当时极高的园林审美艺术，认为中国古典园林是将自然元素浸润了人的主观审美后创造的艺术品。园林的艺术品质取决于造园者的审美理念、审美情趣、审美品位，因此，造园者的园林美学思想在整个造园过程中起决定作用，决定了如何叠山置石，如何布局建筑，如何栽植花木。治园如作诗画，妙在思致，雅在情趣，品在意境，是三维立体空间中的造型艺术，艺术构思尤为重要。唐宋时期的诗歌、绘画、书法、建筑、雕塑等艺术都达到了极高的艺术水平，造园家多为艺术修养极高的文人，他们将诗境、画境、书境引入到造园实践，将建筑、雕塑纳入园林景观，提升了整个园林艺术的审美境界，造就了唐宋时期的园林艺术成就。从这个意义上说，唐宋园林是后世回望当时文化繁荣的一个重要窗口。

　　唐宋园林是诗意生活的镜像

　　园林不仅是欣赏四季美景的场所，也是生活的空间，唐宋园林是时人诗意生活的镜像，是诗意栖居的理想之所。在园林中可以观赏优美的风景，如王维与好友裴迪在辋川园林中步仄径，临清流，泛舟欹湖，满眼四时风物；司马光在独乐园池边垂钓、竹林纳凉，闲淡疏放。园林还是生活空间，充满了人情的味道和生命的温度。张守在《四老堂记》记述自己回到家乡会稽筑园养老，与兄弟故里相聚相亲，尽享天伦之乐；吴儆在《竹洲记》中描述自己在园林中奉亲养老之乐；吕午、洪迈、袁燮等则记录了在园林书斋课授子孙的融融亲情。

　　园林中有亭台轩榭、厅堂楼阁等不同建筑，室内设施齐备，故非常适合高朋宴集。园林集会有以皇帝为中心的君臣宴集，地点多在皇家御苑或者王公贵族的私家宅园；也有以文人为中心的文士宴集，地点多在私家园林或官署园林。园林雅集的内容主要有读书、赋诗、饮酒、下棋、抚琴听乐、谈禅论道等。白居易在《池上篇并序》记载了自己的园居生活：园中有竹千竿，布置有太湖石，养着华亭鹤，园中有池一泓，中生白莲，桥通三岛。白居易常于园内亭堂中饮酒，在池沼的西边专门建造一座琴亭，可以与宾朋在亭内临水抚琴，“每至池风春，池月秋，水香莲开之旦，露清鹤唳之夕，拂杨石，举陈酒，援崔琴，弹姜《秋思》，颓然自适，不知其他。酒酣琴罢，又命乐童登中岛亭，合奏《霓裳散序》，声随风飘，或凝或散，悠扬于竹烟波月之际者久之。曲未竟而乐天陶然已醉睡于石上矣”。园中的弦歌之声犹在耳畔，其悠游燕息之态如在眼前。

　　宋代由于理学的兴盛，论道、鉴古、考订经籍也是园林雅集的重要活动。如书中所列举的米芾的《西园雅集图记》，就有鉴赏古画、古器的描述。黄裳《默室后圃记》写其友人：“乃之圃之中，讽遗编，鸣寒弦，衔素杯，战枯局，联诗篇，点花数，与忘形交，于此为谈笑，以寓道情之至乐。”这种诗意生活引发今人的无限向往之情，也引发我们对在天地间如何安顿身心这一哲学命题的思考。

　　唐宋园林是文学创作的触媒

　　从该书的研究可见，唐宋园林的发展为散文书写提供了新的题材，催生了园林散文的创作。园林卜筑是土木兴造的大事，应当通过作记以备不忘，传至后世，于是就有了三种园记生成机制：一是园林落成后园主自己作记以志；二是游园而记，即某人游览了朋友、僚属的园林而记；三是园林营建完成后请人作记，即“求文记之”。唐宋时期大量的记园散文由此产生，可见园林兴建和文学创作之间的内在关系。

　　陈从周先生说“文因景成，景因文传”，园林建造成功之后，观赏园林景观、园林雅集等园居生活的体验成为文学书写的对象。花草树木是构建园林的重要元素，园林草木更是作者钟爱的书写对象。园林中的虚静优美之境利于格物致理，培养文思，激发创作的灵感，因而园林诗文数量可观，如白居易作“池上篇”诗文，李德裕作“平泉山”诗文，邵雍作“安乐窝”组诗等。而书中关于花木栽植之情的论述富有特色，充分体现了研究者的文心和情怀，更能够打动读者。书中所举李德裕寻求花木不遗余力，洪咨夔抱瓮灌园、周必大殷勤养护、周紫芝对园中花木的日日看护与期待、尤袤保护老梅等，体现了诸多园主对待园林草木的深情，今天读来依然令人感动。

　　园林空间的景观布局也是文人书写的重要方面，建筑之景与自然之景的融合，园内园外之景的相得益彰，园林景境与园室陈设的彼此融合，从而阐释园林的整体立意。

　　唐宋园林是今人回望历史的一扇花窗，一方圆月门，透过它可以更多了解唐宋时期园林艺术的造诣，以及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风貌，文人的生活样态。读者可以在深入阅读中体会更多的精彩，去进一步领略书中所呈现的重重文心。

　　（作者：刘阳朔，系渭南师范大学教师、西北大学博士）